评金熊奖《无邪》:聚焦狱警与死刑,直击伊朗的“平庸之恶”

文/顾草草

“这部电影以四个故事的篇章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专制政权是如何将普通人禁锢在网格之中,使他们走向人性的反面。这部电影让我们对于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承担的责任、作出的抉择再次发问。”

第70届柏林电影节国际评审团主席、英国男演员杰瑞米·艾恩斯这样在颁奖词中这样形容伊朗电影《无邪》,并在如雷的掌声之中把电影最高荣誉、最佳影片金熊奖颁给了这部影片。

导演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因为政治原因被困在家乡伊朗无法离境,无法亲自参与柏林电影节,接受这一荣誉。他的女儿、也是片中的女演员之一Buran代表父亲从主席杰瑞米·艾恩斯手中接过了金熊奖杯,并对父亲无法到场表示遗憾。

《无邪》一片的制片人在获奖致辞中,激动地表示,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十分困难,但是他和导演穆罕默德·拉索罗夫都相信,“没有战争可以让我们停止想象、同情和爱,此刻在伊朗发生的战争,不是我们的战斗”;

他会带着金熊千里迢迢回到伊朗,将它交到导演穆罕默德手中;导演会让金熊看到,“乱世之中那个原本充满了希望、善意与和平的伊朗”。

这是继2011年阿斯哈·法哈蒂的《一次别离》,2015年贾法·帕纳西的《一次别离》之后,短短十年内第三部夺得柏林金熊的伊朗电影

而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和他的朋友贾法·帕纳西一样被困伊朗境内,成为第二个因为政治原因无法亲赴柏林领奖的金熊获奖者

这位出生于七十年代初的导演,早在大学学习社会学时就已经开始执导纪录片和短片了。

他的第二部长片《浮城记》问世之后,其作品中冷静的社会观察和强烈的政治关怀就引起了伊朗当局的注意,从此他的导演生涯变得越来越艰难。

2010年,拉索罗夫和著名伊朗导演贾法·帕纳西合作拍片时,在片场被当局拘捕,被判一年监禁。但是政治迫害并没有让拉索罗夫停止创作,2011年、2013年、2017年,他的作品三度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终于在2017年凭借《谎言》赢得“一种关注”大奖。

获奖同年,领奖归来的他落地就立刻被捕,监禁一年,从此被正式限制自由,当局强制禁止他离开伊朗境内,禁止从事或从事拍摄或者任何电影相关创作活动。

到目前为止,他的全部七部影片都在伊朗本地被列为禁片。

如今被困在伊朗境内的拉索罗夫,和他的朋友贾法·帕纳西一样,夹缝中生存,并没有放弃创作。

从这部《无邪》中也不难看出,影片在伊朗各地取景,拍摄流程细碎漫长,一看就是为了迷惑当局,把一部长片拆成了几支短片拍。现如今,偷偷拍片恐怕已经是具有伊朗特色的、常态化的电影创作了。

从导演履历来看,不难理解,一贯政治和艺术两手抓的柏林电影节,为什么会对穆罕默德·拉索罗夫格外青睐。更何况,这部《无邪》无论从艺术技巧还是文本深度上来说,确实是拉索罗夫导演生涯的最高峰。

这部《无邪》在四个章节中讲述了四位狱警的故事。其中,最为惊艳的是第一个故事。

Heshmat看似一个平凡的中年男子,过着充满烟火气的生活。

他傍晚开车去接作为老师的妻子下班,去学校接女儿下学,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去超市采购,去老母亲家送生活用品,带着女儿去吃披萨,然后结束一天的生活。

但是凌晨三点,Heshmat的起床闹钟响了。

他起床去上班——他在监狱工作。摁下按钮,他完成了对六七个死刑犯的处决——观众只能看到昏暗的空间中,六七具身体突然在空中小幅下坠、猛烈抖动;很快抖动停止了,裤管晃动、屎尿决堤:那是死亡的象征。

第二个故事则是讲述一个被征兵入伍、成为狱警的年轻人,他百般拒绝执行死刑,却无法违抗命令。

完成任务之后他发现,死刑执行当日,是犯人女友的生日。他内心不安,决定向死者的女友忏悔。

后两个故事和死刑的联系并不那么强,一段爱情故事和一部家庭情节剧,最后都以开放的结尾,和前篇应和。

根据著名杂志《经济学人》统计,伊朗的死刑率在全球前列。但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并没有执着纠结于死刑本身的道德、法律难题,那是宏大叙事的边缘讨论。

他选择四个狱警形象,很明显是想提炼出四个细微叙事的样本,围绕死刑的程序对普通人的道德选择和自由困境产生讨论。

四个狱警,虽然都是国家机器的螺丝钉,但并不都是集体邪恶的人格化身。他们往往是在服义务兵役时被分配到监狱岗位的年轻人,在自己每天的工作流程中,日复一日受到死亡的冲击。

但在穆罕默德·拉索罗夫的眼中,这些狱警并不是单纯的工具人,不是没有感情、机械执行的刽子手,他们显然对于死亡和死刑有自己的抵触和思考;影片中的他们,被放置到一个可以做选择的境地中,在各种情感漩涡中挣扎。

因而,《无邪》更像是放在当代伊朗语境中对于“平庸之恶”的一种考察。

影片名“无邪”,或许是导演忧郁的提问:世上是否真的没有邪恶,只有平庸的人?这个问题将矛头直指当局和制度,如果个体的人可以免于邪恶的指控,那么杀戮恶行的终极责任者便是无情压迫、党同伐异的国家机器。

本片剧本创作的灵感源自导演自己的亲身经历。

拉索罗夫出狱后,有一次在银行遇到曾经严刑拷打自己的狱警。他当时并没有冲上去,从肢体或者言语上向对方疯狂报复,那个瞬间他反而体会到一种荒唐:他无法把眼前这个来银行办事的普通人和监狱中凶神恶煞的狱警联系起来。

就如前作《谎言》展现的一样,在拉索罗夫的世界观中,个人在体制中,不断为了自由的空间而搏斗,进退之间,就在于每个人做出的每一次选择。

本片单单从电影的角度来讲,或许并算不上本次主竞赛首屈一指的作品。作为故事合集的作品,永远有叙事断裂、主题松散的致命弱点;但由于创作条件的限制,恐怕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别无选择。

但本片节奏缓慢,演员的表演水平也良莠不齐。剧作上实在难称无懈可击,许多细节处的情节转折甚至颇有肥皂剧感,显示出作者为了“揭露真相”而进行设计,不甚高明。

剧情行至中段,在第二个故事的结尾,导演突然安排人们伴着意大利名曲《Ciao Bella》纵情歌舞,十分突兀。而从这以后,影片似乎高潮已过,颇为泄气,后两个故事再也没有前两个的紧凑抓人。

在今年的柏林电影节主竞赛阵容中,选择穆罕默德·拉索罗夫的《无邪》其实是一种不需要考验艺术鉴赏力的安全选择。

今年以演员为大比例的国际评审团,所做的其实和“政治先行”的表象结果相反,并没有通过颁奖传递任何有用的信息。

选择一部导演无法出境的伊朗电影为最佳影片,几乎是抄了2015年达伦·阿伦诺夫斯基领衔的国际评审团的评奖作业;相较2015年的果敢和慧眼,今年的柏林评审团不过是躲在支持自由和人权的政治安全区里,重复表扬。

忽略了在政治、经济双重困境下的巴西年轻电影人拍出的直击种族歧视和阶级压迫两大巴西社会毒瘤问题的杰作《所有死者》;

对于将名垂人类行为艺术史的“DAU”项目,持观望的保守态度,给了一个艺术成就奖敷衍了事,可是早已功成名就的大摄影师于尔根·俞格斯根本不需要这种嘉奖;

对于堪称当代“柏林电影”的《柏林亚历山大广场》也视而不见;

颁发最佳男演员奖给《我想藏起来》,可以说是助长了近年来意大利电影专门用单一大男主戏冲刺表演奖的不正之风,对于意大利影坛缓慢微弱的文艺复兴毫无帮助;

颁发最佳导演奖给韩国电影《逃走的女人》更是可笑,近年来贩卖私生活伎俩愈发赤裸的洪尚秀,是本届主竞赛导演里最没长进的创作者……

七十周年,柏林电影节原本迎来新任总监卡洛·沙特里安,试图开辟一个崭新的未来。但从颁奖结果及其效应来看,恐怕电影节组委会应该对选择国际评审团成员更加重视,那也是电影节策展的重要一环。

只有“政治先行”一个标签的柏林电影节,是不会拥有多么蓬勃旺盛的艺术生命力的。

第7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完整获奖名单

最佳影片金熊奖:穆罕默德·拉索罗夫《无邪》

评审团大奖:伊丽莎·希特曼《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最佳导演银熊奖:洪尚秀《逃走的女人》

最佳编剧银熊奖:达米亚诺·迪诺森佐 / 法比欧·迪诺森佐《烂故事》

最佳男演员银熊奖:乔治·迪里蒂《我想藏起来》

最佳女演员银熊奖:葆拉·贝尔《温蒂妮》

杰出艺术贡献银熊奖:叶卡特琳娜·奥特尔 / 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列夫·朗道:娜塔莎》

七十周年特别银熊奖:伯努瓦·德雷平 / 古斯塔弗·科文《删除历史》

奇遇单元最佳影片奖:C.W. Winter / Anders Edström《工作与时日》

奇遇单元评审团特别奖:Sandra Wollner《出生的烦恼》

奇遇单元最佳导演奖:克利斯提·普优《马尔姆克罗格庄园》

奇遇单元评审团特别提及奖:马蒂亚斯·皮涅罗《伊莎贝拉》

最佳纪录片:《辐射》

最佳纪录片特别提及:《黑社会笔记》

最佳处女作:《管道》

最佳处女作特别提及:《裸体动物》

短片金熊奖:《T》

短片评审团大奖银熊奖:《菲律宾人》(Filipiñana)

奥迪短片奖:《地方守护神》(Genius Lo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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