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好电影，不止一部《寄生虫》

这两天因为奥斯卡，再次被热议。

韩国电影人首次提名，就拿了四个大奖回家。

这事儿搁谁谁能不嗨。

难怪奉俊昊说，他已经准备好喝到明天早上了。

《寄生虫》这部电影已经聊过了，这次想说说它的 导演奉俊昊——这个一出道就不断刷新韩国影史的男人。

一直以来，他都是韩国电影工业中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

奉俊昊的电影虽然是类型化的语言，却带着深刻的社会思考，既有商业价值，又有艺术水准，而能将二者完美融合的导演并不多。

他被誉为韩国影坛 “最会讲故事的导演”，也有人称其为 “韩国的斯皮尔伯格”。

从影近20年，奉俊昊只拍了七部长片（且都是类型电影），并不高产，但个个拿得出手。

他的好作品，可不止一部《寄生虫》。

01

《绑架门口狗》（2000年）

2000年的《绑架门口狗》是奉俊昊的第一部电影长片。

影片中的大学讲师元俊因为不懂得巴结上司而失去晋升机会，心烦意乱之时，公寓窗外传来的狗叫声惹恼了他。

他出门寻找狗吠源头，未果。上楼时刚好看到一条宠物狗，于是把小狗抓走了，藏进了地下室的柜子里。

裴斗娜饰演的公寓物业人员千男整天无所事事，每天和朋友打电话聊天。一天，一个身穿黄色雨衣的小女孩来找她，拿出一打寻狗启事，让她帮忙盖上物业的章。

黄衣小女孩寻的这只狗正是被元俊抓走的那只。后来元俊看到了这张启事，结果发现原来他抓走的那只小狗，因为喉部做过手术，不能发声。

发现抓错了，他赶紧跑到地下室去找那只小狗，打开柜门却发现狗不见了。

接着他看到小区保安正从一个水桶里提出小狗的尸体，并把小狗煮了火锅。

元俊离开地下室后，打算继续绑架会叫的狗。

第二次，他绑走的是一条老奶奶养的狗，并把它摔死了。

而这一幕刚好被千男看到。后来老奶奶也拿着寻狗启事找她盖章，千男发现启事上的狗很像被摔死的那只，就领老奶奶去认尸，老奶奶看到后伤心得住了院。

千男找保安把小狗埋掉，管理员在千男走后又把狗挖了出来，再次煮火锅。

但他发现盐不够，出去买盐，回来后发现自己煮好的狗肉被一个流浪汉吃了。

另一边，公寓的狗继续失踪。

这一次被绑走的是元俊自己家养的狗。

元俊也从原来的绑狗者变成了寻狗者……

这是一部黑色喜剧，荒诞幽默的外壳下包裹着韩国社会中下级群体的生活压力图景，展示了人性的阴暗，也讽刺了韩国压抑的社会制度。

里面的每个人物形象都非常立体：

郁郁不得志的大学讲师、厌倦办公室生活的物业人员、把宠物当做寄托的空巢老人、偷着煮狗肉火锅的小区保安……

这些人生活苦闷，在生存的烦恼里挣扎。

有些人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电影的另一个名字叫《更高级的动物》——的确，在高产阶级眼里，这些人确实也只是比狗高级一点的动物罢了。

电影结局也很荒诞（就不剧透了）， 虽然是第一部长片，但你已经能看到奉俊昊对底层人物的关注，对社会现实的思考，而这些元素也形成了他强烈的个人风格。

《绑架门口狗》当初虽然口碑不错，票房却不行，可以说是惨败，这也让奉俊昊重新思考，如何才能拍出既让观众喜欢，又能表达自己的电影。

于是有了三年之后的《杀人回忆》。

02

《杀人回忆》（2003年）

2003年，奉俊昊的第二部长片《杀人回忆》在韩国上映，成为韩国当年的票房冠军，且奖项无数，被100位韩国电影人选为韩国影史最佳。

这也是让奉俊昊“封神”的作品。

《杀人回忆》取材于1986年至1991年发生在韩国京畿道华城郡的真实连环奸杀案件：

1986年9月15日，有人在韩国京畿道华城郡田野边发现一具被勒死的女尸，死者是一位老人，被发现时下半身赤裸，手脚以X字捆绑。

自此，连环杀人事件开始了。

从1986年至1991年，五年里华城郡一带先后共有10位女性遇害，仅1人幸存。遇害者均是被性侵后勒死，其中最长者71岁，最小的只有14岁。

韩国警方先后动用了200多万警力，排查了几万名嫌疑人，却迟迟未能找出真凶。

“华城连环杀人事件”是韩国80年代以来最重大的悬案。当初奉俊昊为了拍摄这部电影，进行了大量走访和调查，据说搜集的资料拍一部电视剧都够了。

他邀请当时的知名演员宋康昊来主演。

也是从这部电影开始，宋康昊和奉俊昊成了一对极具口碑与票房号召力的黄金组合。

2003年5月2日，《杀人回忆》正式在韩国上映，最终收获540万的票房，成为当时韩国最卖座的电影。

奉俊昊和宋康昊也凭借该片分别获得了韩国大钟奖的“最佳导演”和“最佳男演员”。

《杀人回忆》反转无数，每一次当你以为警察要抓住凶手时，结果都会被推翻，直到最后也没能找出真凶。

你跟着宋康昊饰演的警察一起感同身受着那种愤怒和绝望，也一起经历着整个社会的黑暗。

奉俊昊说：

“1986年到1991年，对韩国社会和我们大家来说，这都是一个仍然没有完成的作业。已经发生了若干次案件，韩国社会和警察解决不了，最后导致14岁的小妹妹也被害死，可以说是80年代的无能，是整个社会的缺陷，这是我这部电影要极力说明的。人们对这件事的愤慨和伤心，全部都凝聚在这部影片里。”

结尾处，宋康昊的凝视贡献了影史上的经典一幕。

为什么要叫《杀人回忆》？

奉俊昊是希望当真正的杀手前来观影时，能勾起他的“回忆”。

“我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但这部影片有540万人次观看，我相信，凶手就是其中一个。”

《杀人回忆》拍摄现场

韩国人迫切想要找出真凶的心情终于在去年得到了回应。

2019年9月19日上午，韩国京畿南部地方警察厅召开“华城连环杀人事件”新闻发布会，经过DNA比对，确认了华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时隔33年后，韩国史上这桩最大悬案终于落幕。

凶手究竟有没有看过《杀人回忆》，谁也不知道。但能确定的是，韩国导演奉俊昊想要表达的对社会问题的深刻反思，观众们全都看到了。

03

《汉江怪物》（2006年）

《杀人回忆》之后，奉俊昊又拍摄了《汉江怪物》。

这一次，他用科幻灾难的外壳实现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政治隐喻。

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康斗一家，看起来是在对抗可怕的怪物，其实也是在对抗畸形荒谬的社会，对抗吃人不见血的政府。

这部电影创下了1300万的累计观影人次，据说当时整个韩国1800块电影银幕中有超过三分之一都在放映《汉江怪物》。

也是从这部电影开始，奉俊昊得到了国际影人的关注，收到了不少好莱坞公司寄来的剧本。

04

《母亲》（2009年）

2009年，奉俊昊拍摄了《母亲》。

电影讲述了一个掌控儿子全部生活的母亲，在儿子入狱后，认为他是被冤枉的，一心要为儿子洗脱冤屈，结果发现儿子就是真正的罪犯。

为了掩盖真相，母亲杀死了目击证人，并最终选择忘掉这段回忆。

是枝裕和曾经向奉俊昊表达过，树木希林非常喜欢《母亲》，“我想她之所以会热切地谈论这部电影，也许她是一边想象由自己饰演其中母亲的样子，一边去观赏这部电影的吧。”

《母亲》之后，奉俊昊开始了外语片拍摄之路。

05

《雪国列车》（2013年）

2013年8月，奉俊昊的第一部英语电影《雪国列车》正式上映。

电影启用了许多好莱坞演员，比如“美队”克里斯·埃文斯。

《雪国列车》的剧本改编自法国漫画《Le Transperceneige》，讲述2014年7月，全球79个国家为了应对愈演愈烈的温室效应，向大气层中发射了代号CW-7的冷冻剂，没想到导致全世界都陷入冰天雪地的极寒深渊。

地球上一大半人都死在寒冷与恐慌之中，还剩下一小部分幸存者登上了一列拥有永动引擎的环球列车，开始了他们永不停歇的旅程。

这群人按社会阶层分配车厢，车头是上流阶级，车尾是底层人民。

底层人民因为一直饱受压迫决心反抗，在领袖柯蒂斯的带领下开始造反，一路从从车尾杀到车头，并且不惜以牺牲同伴为代价来创造他们想要的新世界。

奉俊昊通过一列末日列车，从生态的角度将人类的社会阶层问题展现给观众看，豆瓣网友 @mongwook看完电影之后说，她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

“一是规则和法律究竟是为了谁而存在。第二则是究竟是绝对的平等重要还是相对的公平重要。”

06

《玉子》（2017年）

《雪国列车》之后，奉俊昊又与Netflix合作拍了一部科幻电影《玉子》。

电影讲述了一个韩国小女孩解救一只美国超级猪的故事。

这只猪叫“玉子”，是美国家族企业巨头米兰多公司为了解决全球饥饿问题而配种的26头超级猪仔之一。

米兰多公司将这26头猪仔分配给全世界各地的优秀农民，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培养，十年之后会选出最优秀的那一头。

韩国小女孩美子一家被分配到的超级猪就是玉子。

美子和玉子在这十年里朝夕相处，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已经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伙伴。

结果玉子因为养得太好，十年后被米兰多公司带走了。

小女孩就此踏上了解救伙伴玉子之路。

与奉俊昊过往的作品一样，《玉子》也展示了小人物的反抗，同时也探讨了现代工业下动物解放等命题。

《雪国列车》和《玉子》都是高成本制作：《雪国列车》的制作费用大约是400亿韩元，是韩国当时投资最大的影片；《玉子》投资更大，预算大约是620亿韩元。

但高投入换来的效果似乎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好，甚至有些人在看完这两部作品之后，表达了对奉俊昊的失望之情。

尤其是《玉子》，有影迷称它“形式远大于内容”，还有人说在这部电影里，奉俊昊的导演水平直接从一流退化到三流。

去年在与是枝裕和的对话中，奉俊昊被问到这两部电影时说，这种大规模的成本投入让他很有负担：

“每个导演对于电影规模是否适合自己都会有不同的考量，我觉得《寄生虫》《母亲》这样的规模对我来说，是最合身的衣服的感觉。”

的确，看《雪国列车》和《玉子》时，总觉得奉俊昊有些束手束脚，但回归到母语创作之后，那个对节奏和内容挥洒自如的导演又回来了。

07

《寄生虫》（2019年）

2019年的《寄生虫》，奉俊昊再次做到了将商业与艺术完美融合。

《寄生虫》里，奉俊昊继续将镜头对准社会阶层矛盾，讲述了两个贫富差距悬殊的家庭之间的故事。

穷人一家四口通过假扮大学生、老师、司机、管家成功潜入富人家庭，在富人家混吃混喝，宛如寄生虫。

同时，富人的生活也寄生在这些穷人身上，根本离不开他们的照顾。

两个世界的人看似交叉到一起，最终发现其实还是走在各自原本的轨道上。

谁也没能打破距离，穷人对于富人生活的美好幻想终究还是大梦一场。

电影所讨论的“贫富差距”也是全世界都在讨论的议题，《寄生虫》中穷人一家讨论富人时的一句台词让人印象深刻：“不是有钱却善良，是有钱所以善良。如果我有这些钱的话，我也会很善良。”

奉俊昊对于底层、人性、社会问题如此直白地提示，用宋康昊的话来说，“真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奉俊昊拿到金棕榈后曾这样描述《寄生虫》：“没有小丑的喜剧，也没有恶人的悲剧。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在现代这个社会已经不能单就去定论。”。

奉俊昊这个人确实有点儿特别。

他的影迷群体辐射极广——不论你是爆米花电影爱好者还是艺术片发烧友，基本都能在他的电影里握手言合。

用知乎用户 @三坛嗨废禅师的话来说，他的电影既是“好电影”，也是“好看的电影”。

昆汀曾经称赞奉俊昊是他见过最有才华和有趣的导演之一。

但奉俊昊并非科班出身，小时候也没怎么去电影院看过电影，对电影的认知基本来源于电视。

他出生于文艺世家，外公是小说家，父亲是画家，姐姐是时装设计师，哥哥是大学教授。

小时候因为性格怪，没什么朋友，没事就待在家里看电影。中学时期他在电视上看了大量外国电影，突然对拍电影产生了兴趣。

但由于父母反对，奉俊昊读大学时没有选择电影学府，而是考入延世大学主修社会学。

他不怎么喜欢这门学科，大学期间几乎把所有精力都花在看电影上，还参加了学校的电影社团，并以编剧和导演的身份拍摄了处女作短片《白色人》。

《白色人》的故事讲一个中产阶级男人W有一天在上班路上发现了一根断指，他非但没害怕，反而拿来当玩物。

结果当天他在电视里看到一则新闻，报道一名男子因为在一次劳动事故中失去手指而袭击他的老板。第二天，这个W就把这根手指喂了狗。

拍这部短片时，奉俊昊25岁。

虽然只有18分钟，但已经能看出导演讲故事的能力。

他通过这部短片，以黑色幽默的方式表达了对人性的批判和对社会阶级差异的深刻讽刺，而这种表达也成为他后来电影作品中的主要诉求。

除了《白色人》，奉俊昊还用16mm胶片拍摄过《镜头里的记忆》（5分钟）和《支离破碎》（30分钟）两部短片，据说韩国知名导演朴赞郁当时看完《支离破碎》后专门给奉俊昊打电话，表达了对他的欣赏。

奉俊昊大学毕业后跑到韩国电影学院进修了两年，才开始正式进入电影行业。曾担当过照明、摄影、场记等多个工种，最终成长为韩国一线导演。

有人称他为“电影社会学家”，可能因为他大学读的是社会学，也可能因为他的电影一直在关注社会问题。

而他之所以会一直关注这些命题，也与自己的成长年代有关。

奉俊昊出生于1969年，是韩国386世代的代表导演之一（386世代是指在1960年代出生，1980年代成长的一批人，有点像我们所说的“60后”）。

这一代的韩国人有什么特点呢？

他们出生的年代刚好是军政府的高压统治时期，少年时代又经历了韩国经济的生猛起飞，读大学的80年代又是韩国社会从军政府过渡到民主宪政的社运年代。

彼时，这个国家的总统正坐在体育场里观看着亚运会和奥运会的开幕盛况，而他的子民们正在大街上游行喊口号，进行对独裁统治的抗争。

奉俊昊这一代人，正是在这样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中长大的一代人。

所以你能从他的电影里看到小人物对命运的反抗，看到对体制的讽刺，以及对时代大环境的反映。

《杀人回忆》剧照

奉俊昊喜欢在咖啡馆里写剧本，坐在角落里，用无线键盘在平板上写着他想要拍的故事。

这是他参与世界的方式。

对奉俊昊来说，他的工作就是去反映他所处的时代。

让更多人看到时代的症结。

《汉江怪物》剧照

这个世界会好吗？我们不知道。

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尽量不让自己变得那么糟，这样至少世界也不会那么糟。

我们经历过这么多漫长的岁月，经历过这么多无奈和绝望，却还是想要努力从黑暗里面爬出来，不过也是在等一个群星闪耀的时刻。